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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长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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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致定东魏后,庙社稷于建业,台城沿用东吴太初宫,先时殊为简陋。

    至承德三年方始扩建,设内外三重。外宫墙设一般机构与驻军,第二重宫墙内为朝堂及尚书省,西侧则是中书省、存放档籍的秘阁及皇子所住永福省。第三重宫墙内才是真正的内苑,今日曹修成婚后正式成人,便要易居外苑的永福省明光殿。

    因为曹致少年称帝,所出子女皆年幼,因此永福省之前只做鸿胪寺招待贵宾之地,今日终于迎来主客,户部又拨款详加修缮,这明光殿正无愧其名,碧瓦凌空、耸耀京国,饶是巨富深宅里出来的太子妃王氏,督监的官员也敢说她道不出什么不是来。

    曹修迎亲的队伍入乌衣巷时,正是黄昏时分,王氏大宅烛光盈满,威仪有序,嘉宾僚党,齐齐云聚。远远见到有仆从手执蜡烛,引着先头三驾马车而来,王道之照例褒衣博带,领着族内亲友相候,待曹修下车便躬身道:“太子,吾女已敬具以待。”

    王道之的夫人郗氏也款款相迎,她作二千石品轶夫人装扮,头戴绀色丝帛帽状假髻,插一尺长簪珥,簪珥头部装饰黄金龙首衔白珠,又着缥色深衣,一派庄严。

    她携女眷亦向太子行礼,这才带着半分自傲又半分亲近道:“太子稍待,神爱已妥当了,只是做父母,尚有几句话要交代。”

    曹修自然无不可,王道之便留了儿子王慕之在外主持大局,入内对王神爱道:“神爱,出嫁女子该行之事,你母亲想必都教给了你。你且记得戒之敬之,宿夜毋违命。千万视皇家以谨,莫以普通姑舅之礼待之,且太子之下尚有两位公主,对待小姑要如自己的亲姐妹一般。”

    郗氏则朴实得多,一边给王神爱调整已经束得很整齐的衣带,结上千金一方的蜀锦佩巾,一边叮嘱女儿在台城内务必处处小心,且又多了些女人的私房话:“女儿,我观太子相貌堂堂,性情也温和,家内之事便是国事,你不可违背夫命,他敬你爱你,就是敬我们王家了。”

    王道之听了略皱眉,却没有打断这妇人之言,片刻之后,王神爱便被簇拥着出门。

    王神爱一头黑直美发,浓密如云,甚至不需使用假髻,头戴珍珠、玛瑙所饰金冠,金冠下部各垂一宝石镶嵌博鬓。而王神爱素在闺中被称“蝉鬓美人”,只因她发色纯浓,鬓边一缕修剪整齐,梳成薄薄一片,鬓色肤色皆薄透如玉,真真是云光鬓里薄的美景。

    她身着十二色翟衣大礼服,脚蹬木质厚底玉华飞头履,站于高约七尺的曹修身边,略矮半头,竟出奇和谐,让人忘了这新郎可比新妇还要小上一岁呢。

    曹修下意识地看了眼端立面前的新娘,她与自己同服色,皆是按当朝太子夫妇的仪制,服主色为玄红色的严服。但她出身大家,端方豁达,这身沉重的衣摆压在十六岁的少女身上,盈盈走动间,她头上那原本该显女子媚态的博鬓竟也丝毫未加颤动。这样的美女在伸手可及之处,曹修原本的满心旖旎却被一扫而空。

    曹姽清楚记得上辈子太子夫妇之间关系和谐,如今见阿兄怔楞,还以为他被神爱的美色所慑,一时回不了神呢!

    她在人中身量较小,又是孩童,便也不避忌地挤上前去,拉着并不陌生的王神爱道:“王姐姐素与我姐姐伽罗交好,如今又做了我阿嫂,我这做小姑子的今日陪阿兄来迎亲,并不好厚着脸空手而来。”

    说着便撸下指上“削玉刀”戒指,这戒指上所镶透如山水、璨若晨星的宝石乃是西域所进贡,足有小指尖大小,日光并烛光下,十分地耀人眼目。据说这宝石非但纯美,且“削玉如铁刀”,是三公主曹姽的爱物,满都城只得这一枚。

    曹姽竟也毫不吝啬,将削玉刀随手放进小黄门所捧的一捧聘礼中,魏时皇子下聘,玄3匹,纁2匹,束帛10匹,还并一枚玉璋,至于其后随车百乘,更是数不尽的好东西。

    她亲热地从郗夫人手中扶过王神爱指着阿兄笑言:“王姐姐嫁进来绝不怕受委屈,若我阿兄欺负你,你就拿削玉刀削他。”

    王神爱抿唇一笑,倒是郗夫人颇为担忧,她望望此时已避到一边的长子王慕之,只好讷讷不言,唯王道之道行深厚,仿佛今日不论是太子娶其女,亦或是先前公主辱其子,均不扰他分毫。

    说来王家也有这个底气,皇家是百车聘礼,王道之也毫不示弱。

    原备的仆婢百人没法带进台城去,他为王神爱准备了辎车一百,皆被罗缎,又以骑奴侍童夹道陪送,其间财货无数,豪华无比。

    曹修这时回过神来,感谢阿奴能挺身而出解围,眼下却不是感谢的时候:“阿奴,退开去,孤要领你嫂嫂登车了。”

    闻言王神爱依然一片雍然淡然,接过曹修递过来的车绥,任他牵着自己登车,那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戴着九串珠旒的王侯通天冠,垂珠下稚嫩的脸肃穆异常,见王神爱坐稳之后,曹修先亲自御车三周,再另乘马车,先至台城,等待王神爱随后到来。

    迎亲队伍绕行数里,从临近秦淮河的朱雀门进台城,照着城内中轴御道苑路直入永福省。绵长的百乘车队及满道的丹黄色幕布被留在殿外,只有奴仆侍儿陪同在新夫妇的四马车驾两旁引路。

    若说台城里最奢华的地方,恐就是这新修的明光殿,连曹姽都不由赞了声:“阿兄得了好地方,妹妹好生羡慕。”

    曹修总觉得曹姽开口自己才能略略放松一下,便不顾今日大礼,也回了一句道:“可惜你不是皇子,若你能说服母亲为你招赘,这隔墙的宣光殿就归你,届时阿兄出钱给你重新装饰。”

    兄妹二人竟是说说笑笑,王氏仆童在后不由就要嘀咕几句带着鲜卑血的到底不懂规矩,再观自家太子妃脸上,却似没有看见。曹致、慕容傀及曹婳已在明光殿正堂等候,曹婳未料到曹姽竟能赶回来,又是一身公主的品阶大服,与自己一般无二,脸上不施脂粉,容色却还要更精致一些,便暗恨风头又被妹妹给出了去。

    新人在宫中年长侍人的带领下,拜了“姑舅”,也是拜了皇帝,便步上毡毯,进入大堂西南角一处青布搭起的吉地,时人称为“青庐”。

    前朝已备下国筵使百官庆贺欢聚,明光殿内则由荀玉带着些老资历宫人对青庐撒帐,抛掷金钱彩果而祝福。王神爱在台城内与曹修所共进的第一道饭,就是摆置在面前夫妻共食的猪、鱼、兔三样。

    每吃一次,便用酒来漱口。前两次用爵,第三次用一个葫芦刨开的两个瓢,王神爱的嫁妆里备了两个金葫芦瓢,曹修却拿出曹姽所送的锦盒,打开竟是一对儿鹦鹉螺杯,这是深海之物,人工采集不易,不要说一对,便是一只,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荀玉一看就知是曹姽的手笔,便笑道:“哎哟,我家的小公主真是舍得,竟连自己的嫁妆都送出去了。”

    “有什么不舍得的,”慕容傀一看曹姽连手上的削玉刀都抹了,心道女儿这是忒大方了,又喜悦她不惦记身外之物,一心为自己兄长:“阿爷再给你寻更好的。”

    曹致保持着一脸笑容,暗地就在想台城的库房里还有哪些东西。

    众人在新人完成合卺之礼后便都离开,荀玉还不忘叮嘱曹修:“如今只剩得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儿尽管说。”

    关上门,曹姽、曹婳两个和一众小侍女挤在门边听房,好半晌都没有动静,不由失望。曹致自然是回太极殿去了,慕容傀等得意兴阑珊,见两个女儿沮丧无比,才安慰道:“你们两个呆女,新婚夜哪是用说的,都是用做的。”

    里头曹修没等到王神爱说话,只看着王神爱默默朝自己行礼,取下头上丝缨,曹修恍然这是要行结发之礼,忙取了自己的一缕头发,交由王神爱。

    二人指尖相触,王神爱素手如玉似冰一般,激得曹修手一抖,发丝便洒了满席。

    翌日,夫妇二人朝西阶入太极堂,王神爱给曹致献了干肉,又向慕容傀献了枣栗。

    荀玉代表皇帝及燕王二人赐新妇醴酒,曹致先取酒爵致神爱,神爱还敬,再由曹致注酒后自饮再劝神爱接着饮,此为遵循周礼古法“一献之礼”,因曹修既是嫡长子又是唯一的儿子,往后皇室的其他女眷都不会得到王神爱如今这般的礼遇。身为长辈的二人让王神爱服侍着用了朝食,以示孝敬,王神爱初入台城的规仪便完成了。

    曹致万分和悦,她为长为君,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婆婆:“神爱,入了台城,从此你就是明光殿的主人。你虽是新妇,也不只是新妇,太子未来要克承大统,你毋须如普通女子那般侍奉尊长,但务必记得谦恭稳妥,行明光殿主母之事。”

    王神爱喏了,慕容傀便打岔:“这儿媳若要侍奉婆婆,也得婆婆能得一刻清闲才好,恐怕东堂外的朝臣就要惊呼今日的奏疏堆积如山,中书省的地界放不下了。”

    新夫妇一出太极殿,曹致便皱眉:“朕观王神爱面色如常、步态轻盈,混不像个新妇,菩萨哥这是怎么了?”(注:菩萨哥乃曹修乳名)

    荀玉一早便从入侍内帷的宫人处知晓了一切:“太子妃持身端正,昨日众人出后,结发礼似有不顺。太子又是没经过事的,大概是没成,褥子上干干净净的。”

    慕容傀默默听了,不客气地“哈”了一声,满是讽刺,曹致的脸便沉下,慕容傀最爱见她这副样子,更收不了口:“我往日就说该给菩萨哥一个导引宫人,你偏不许,如今可是笑煞人了!”

    曹致见没有外人在,也不做表面功夫:“是呢,想你慕容傀当年在辽东何等风光,一妻数妾,大小段氏姿容绝俗,悉为你慕容傀的女人,更是辽东一景。妻妾给你生育十子六女,你二十七的时候长子已经十三,可惜到了如今,不过漠漠黄土一坯。”

    “你!”慕容傀被激得站起,复又握拳坐下,威严雄浑脸孔带了些许扭曲,但仍兀自忍耐:“我不是这个意思,然菩萨哥是我俩唯一的男嗣,为开枝散叶也好,为他二人夫妻和乐也罢,总该让他早早经些女人。”

    曹致也暗恨自己今日怎么忍耐不住:“菩萨哥才几岁,来日方长,少年夫妻,总要磋磨一番。再者那王神爱又是大家贵女,放不下身段也是有的,让几个老宫人在身边指导劝引就行了。时日到了,总会开窍。”

    “怎不见你开窍?”慕容傀深觉话不投机:“我观那王氏女有自恃身份之嫌,菩萨哥无论身份性情,都是一等一的男子,她还看不上?要我说,女人最是口是心非,那王氏若像你一般嘴硬身软也就罢了,如果里里外外都和个石头一样,吃亏的还不是我儿子。”

    曹致劈手一个茶盅便砸过去,慕容傀一闪,便不见了踪影。然她虽知慕容傀素来说话如此,但他所言到底击中曹致心事,太子夫妇若私下不谐,太子不得王家的支持,影响了东魏的绵延,于曹致来说是心头大患。于国于己,她都并不想另立太女。

    曹姽自曹修新婚,母亲勒令的半年反省又过去大半时间,落在鸡鸣山上的日子好不惬意。

    这日她和大虎小虎在半山的屋内歇息,山中本宁静,忽闻外面似乎有起起落落的响雷之声,不由大为好奇。小虎出去打探一番回道:“公主,山底下来了好多人呢!都是些军士和大汉,这雷声是他们在打呼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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