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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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拉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秦锐在门口左右徘徊。
这个可爱的大男孩在门口等的连墙皮都扣掉了好几块。
秦锐连忙向医生使眼色，可医生却十分不配合地大声道：“小秦？怎么还不去睡？”
于是办公桌后，正埋头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什么的队长手上动作一顿。
楼下的小高在目送他上楼之后就去睡了。医生冲他微微一笑，错身离去。队长继续对着电脑敲他的键盘。只剩秦锐一个人傻傻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进是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队长摘下耳机，张开双臂想伸了个懒腰，却因牵扯到肩头的伤口而皱了皱眉。
秦锐抓住机会向前迈出一步：“队长……”
队长扬了扬头，哼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说话呢。”
队长的语气还算平和，这多少让秦锐心安了一些。否则小高怂恿他三度上门可能就是个极坏的主意。
见秦锐又不说话了，队长拉开椅子站起身走过来：“有事么？”
秦锐摇了摇头，才想到队长看不见，忙道：“没……没事。”
“嗯，我想也是。”队长自顾自地说，“睡去吧，明天见。”说着，摸到旁边的门把手，就打算把秦锐关在门外。
可惜秦锐就站在门框的位置，队长稍一用力，门就抵上了他的脚尖。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队长有点不耐烦，但仍旧没有生气的意思。
秦锐鼓起勇气：“我想和你聊聊，可以么？”
队长愣了一下，心下想“教导主任”大概把这小子教育的不错。
“我困了。”不过他还是直白地说，手上加大关门的力气。
门很快就被一股更大的力气顶了回来，秦锐扬起声线：“我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睡得着觉！”
队长注意到每当秦锐激动起来，他说话音调就会随之提高。
“Gay。”这话几乎脱口而出，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仿佛队长只是在对一件普普通通的物品做出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然而秦锐却就是一下子怔住了。那一瞬间的寂静令队长自己也在质疑那是被揭穿后的尴尬还是对自己妄加揣测的愤怒。
可是半晌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队长让开了门的位置，转身在侧面一排书柜中摸索了一阵。然后秦锐目瞪口呆地看着队长将半瓶洋酒和两只高脚杯放在办公桌上。
“喝一杯？”手上有伤不好使力，队长用牙咬开酒塞，“监狱长的私藏违禁品，不喝白不喝。”
“呃……不了。”
“好孩子。”
队长直接对嘴仰头喝了一大口。
秦锐实在感到跟不上队长的思维节奏了，只好趁他再说出什么之前抢先问道：“那个……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队长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畅快地打了个酒嗝。
“关于，我是……”秦锐的声音小了一下去。
队长展颜，嘴角弯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人生阅历。”语声很沉，沉得几乎让秦锐一下子堕入其中。
队长仰头又是一口，喉结在结实的颈间滚动。
“你，是在诱惑我么……”好半天，秦锐小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队长终于没忍住，蓦地捧腹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锐自知失言，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脑子一热说了句胡话。
末了，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地揉着肚子：“你……唉，你真是……”他简直哭笑不得。
秦锐脸红得像猴屁股，还好队长一点都看不见。他转念想想也好，这样对话，总比之前那样要轻松愉快多了。
至少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叮咚”一声，随之是一个机械的女声报时：“现在时刻，十一点整。”
此时的队长已经喝了很多酒，俨然进入一种微醺的状态。
秦锐猜想这其中一大半是为了缓解他肩膀和手臂上的疼痛，心里内疚又加深了几分。
半酣状态下的队长却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更加开朗多言，反倒变得沉默起来，坐在办公桌后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秦锐自己最终也没能抵御酒劲的诱惑，此刻也有小三杯酒下了肚，拉过一张椅子，隔着办公桌坐在队长对面。
“其实，你不用总戴着墨镜。”借着酒劲儿，秦锐变得大胆起来。
队长似乎被秦锐突如其来的话锋打断了思绪，身子微震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哦，没事，习惯了。”
秦锐撇了撇嘴：“我说真的！不是长在人身上的东西戴起来都会有点不舒服的！”
队长失笑：“那这么说来你晚上一定裸睡。”
秦锐咳嗽了一声。自从队长点明了他的性取向，他就无法不把前者的很多话想成是一种引诱。可说到底，那很有可能就只是不经意之言，是秦锐自己想多了而已。
队长收了笑，放下酒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真的，已经很晚了，去睡觉吧。”
“不！”秦锐干脆果断拒绝了队长的提议。
“可我要睡了！……秦大少爷，求你了，放过我好么？”队长的语气似在求饶，探身过来，双手合在胸前比了个可怜巴巴的作揖手势。
秦锐抿着嘴，把这看成一个很不好的预兆。
队长见秦锐突然不语，叹口气提高了音量：“你自己也说了，23小时之后我才会丧尸化，现在才第几个小时？你连一个将死之人都不肯放过？”
队长语声有些嘶哑，也完全听不出怒意，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累了，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发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锐知道自己很不识趣，可酒精作用与否，他就是无法让自己兴奋的情绪缓解下来，“……我只是觉得今天晚上还是有人陪你比较好！”
“哈！”队长发出一声尖锐而冰冷的笑声，“你真体贴。”
秦锐不是听不懂那话里的挖苦。可那是他该受的，所以他咬咬牙咽进了肚子。
大概是意识到秦锐不会妥协，半晌后队长倒回椅背，闷头灌了一大口酒。
秦锐自己并不是一个好酒的人。军校里自然有严格的规定，只有在逢年过节聚会的时候他们才会一大桌人坐在一起拼酒。而在这种情况下，秦锐除了会被别人激得灌上几杯，几乎喝的很少，所以最后拖着醉醺醺的室友回寝室的人总是他。显而易见，这是个苦差事。所以每当遇上别人大口喝酒，秦锐总会劝人少喝两杯。
不过，那不是此时此地，也不是此情此景。现在的秦锐反倒有种把队长灌醉的冲动，最好能长醉不醒，因为这样就会减少很多麻烦，也会减少很多痛苦。
可惜队长的状态显然离不省人事差得很远，他端着酒瓶的手还依旧很稳，连墨镜后的脸色也一点也没有变。
秦锐满心思索着要如何破解此刻的僵局，而队长已率先打破了沉默：“跟我说说你吧。”
“我？我怎么了？”秦锐一愣，一时没明白队长的意思。
队长用指甲轻轻敲击着酒瓶，语气中有种囫囵的不满：“怎么？对一个将死之人，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秦锐挠了挠头：“关于我的情况，档案里不是都应该写的很清楚了么？你应该都知道了。”
“这个么？”队长随手拍了拍桌边的一堆档案，秦锐眼尖地看到最上方的那个正是自己多灾多难的档案袋。“这里面的东西我可是连一个字也没看过。”队长低头摇晃着已经喝掉了一大半的酒瓶，慢吞吞地说道。
这本是句普通的揶揄，可秦锐却听得心头一颤，鼻尖有种莫名的酸楚。半晌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还不是一样？”
队长淡淡地笑了笑。
秦锐一直觉得个人档案对本人来说永远都是个解不开的谜团。因为它虽然一直跟着你却从不能安安稳稳地在你手里呆上几天；虽说记录着你的个人信息，你却不能拆开密封一窥究竟。
“可档案这东西只记载着你的过去。”队长放下酒瓶，语气中透出过分的冷静，“我们不谈过去。说说你的将来吧。”
这种莫名的严肃让秦锐感到一丝不安，他就知道原本愉快的聊天气氛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审视。
“将来么？”沉吟了一会儿，秦锐苦笑着开腔，“二十小时后的将来，这里的事情就会告一段落，无论以何种方式，于我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会回到安全区去接受处分，也接受他们安排的心理辅导。我会顺利通过他们的心理考核，顺利拿到学位。我大概不会马上接受分配，因为我还想继续留在学校，读研，不学新闻了，学个更贴近于实战的专业——工程学吧，或者电子，你们不是缺技师么。然后在两三年后的将来，我毕业了，我会向上级申请进入部队，最好是能上前线的，说不定还能回到这里……那时候不知道你……他们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秦锐叙述着他已经盘算好的计划，可他也只能想到这里，三年是这个计划最长远的时限。
“嗯，有志气，很乐观。”队长听罢啧啧两声，给了两个毫无褒义的好评。
“我说错什么了么？”秦锐心有不甘地反问。
“你应该知道军方已经放弃警戒区了吧？半年前的声明。就算现在发动星际大战，也不会有一支正式部队进入警戒区。”
“那我就直接申请回到这里！”秦锐决定反骨到底，“我会以实际行动证明我的决心和能力！”
“那你自己呢？”队长平静地问。
“我？”秦锐满脸写着疑惑。
队长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悲戚的笑容：“你准备拿什么来说服你自己？还是，你打算像所有人一样学会遗忘？遗忘你自己的三年前做出的事情，也遗忘我？……你看着我。”
秦锐不自觉地抬起头，凝视着那墨镜中反射的自己。
似乎是知道秦锐无法抗拒，队长深深地“看”向秦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能睡着觉么？将来的每一天，每一夜，每当你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我问你，你真的睡得着觉么？”
如果换在别的任何一个场景，队长的话都会让人脊背发凉，全身冰冷。再演化一些，这就会变成一个十分恐怖的鬼故事。然而此刻，秦锐只觉得浑身汗如雨下，嗡嘤耳鸣在脑海中浑然奏响，使得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立刻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他这才发现，他的计划漏掉了一个重要环节，也是他从此刻到任何一个将来最难以跨越的门槛——队长。这甚至无关于明天他是否会亲手杀死队长。
队长面对秦锐突如其来的噤声只是耸了耸肩膀。
半晌，秦锐得以从队长身上缓缓移开目光：“难道，一个错误真的就这么无法挽回了么？”他喃喃地说着，面如死灰。
“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有下一次。”队长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拿什么挽回？想用另一条人命换你下一次的尝试？我的命还没贱到这个地步。”
秦锐不再说什么，伸手一把抢过握在队长手里的酒瓶，狠狠地灌了个底朝天。
队长完全没预料到秦锐的举动，直到秦锐喝尽酒瓶里的最后一滴琥珀色液体，他还一脸惊讶地保持着半握瓶颈的姿势。
接下来，秦锐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
“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是秦锐从满脑子空白走向天旋地转前的最后念头，他伏在办公桌上，满眼血丝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你的命不贱，我根本承担不起，可你他妈的为什么那么平静？！……”
队长什么都没说，只是侧耳听着秦锐的身体一点点滑落在桌角的动静，半心想着这小子千万别弄乱他桌上的什么东西才好。
很快，轻微的鼾声从桌后那把椅子中传来。队长伸手，顺着秦锐倒向一边的肩头抚上那微汗的额头。
很好。他睡着了。至少未来的七八个小时内，他不用处理这个可能会纠缠他很久的麻烦了。
医生拉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秦锐在门口左右徘徊。
这个可爱的大男孩在门口等的连墙皮都扣掉了好几块。
秦锐连忙向医生使眼色，可医生却十分不配合地大声道：“小秦？怎么还不去睡？”
于是办公桌后，正埋头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什么的队长手上动作一顿。
楼下的小高在目送他上楼之后就去睡了。医生冲他微微一笑，错身离去。队长继续对着电脑敲他的键盘。只剩秦锐一个人傻傻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进是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队长摘下耳机，张开双臂想伸了个懒腰，却因牵扯到肩头的伤口而皱了皱眉。
秦锐抓住机会向前迈出一步：“队长……”
队长扬了扬头，哼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说话呢。”
队长的语气还算平和，这多少让秦锐心安了一些。否则小高怂恿他三度上门可能就是个极坏的主意。
见秦锐又不说话了，队长拉开椅子站起身走过来：“有事么？”
秦锐摇了摇头，才想到队长看不见，忙道：“没……没事。”
“嗯，我想也是。”队长自顾自地说，“睡去吧，明天见。”说着，摸到旁边的门把手，就打算把秦锐关在门外。
可惜秦锐就站在门框的位置，队长稍一用力，门就抵上了他的脚尖。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队长有点不耐烦，但仍旧没有生气的意思。
秦锐鼓起勇气：“我想和你聊聊，可以么？”
队长愣了一下，心下想“教导主任”大概把这小子教育的不错。
“我困了。”不过他还是直白地说，手上加大关门的力气。
门很快就被一股更大的力气顶了回来，秦锐扬起声线：“我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睡得着觉！”
队长注意到每当秦锐激动起来，他说话音调就会随之提高。
“Gay。”这话几乎脱口而出，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仿佛队长只是在对一件普普通通的物品做出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然而秦锐却就是一下子怔住了。那一瞬间的寂静令队长自己也在质疑那是被揭穿后的尴尬还是对自己妄加揣测的愤怒。
可是半晌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队长让开了门的位置，转身在侧面一排书柜中摸索了一阵。然后秦锐目瞪口呆地看着队长将半瓶洋酒和两只高脚杯放在办公桌上。
“喝一杯？”手上有伤不好使力，队长用牙咬开酒塞，“监狱长的私藏违禁品，不喝白不喝。”
“呃……不了。”
“好孩子。”
队长直接对嘴仰头喝了一大口。
秦锐实在感到跟不上队长的思维节奏了，只好趁他再说出什么之前抢先问道：“那个……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队长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畅快地打了个酒嗝。
“关于，我是……”秦锐的声音小了一下去。
队长展颜，嘴角弯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人生阅历。”语声很沉，沉得几乎让秦锐一下子堕入其中。
队长仰头又是一口，喉结在结实的颈间滚动。
“你，是在诱惑我么……”好半天，秦锐小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队长终于没忍住，蓦地捧腹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锐自知失言，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脑子一热说了句胡话。
末了，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地揉着肚子：“你……唉，你真是……”他简直哭笑不得。
秦锐脸红得像猴屁股，还好队长一点都看不见。他转念想想也好，这样对话，总比之前那样要轻松愉快多了。
至少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叮咚”一声，随之是一个机械的女声报时：“现在时刻，十一点整。”
此时的队长已经喝了很多酒，俨然进入一种微醺的状态。
秦锐猜想这其中一大半是为了缓解他肩膀和手臂上的疼痛，心里内疚又加深了几分。
半酣状态下的队长却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更加开朗多言，反倒变得沉默起来，坐在办公桌后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秦锐自己最终也没能抵御酒劲的诱惑，此刻也有小三杯酒下了肚，拉过一张椅子，隔着办公桌坐在队长对面。
“其实，你不用总戴着墨镜。”借着酒劲儿，秦锐变得大胆起来。
队长似乎被秦锐突如其来的话锋打断了思绪，身子微震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哦，没事，习惯了。”
秦锐撇了撇嘴：“我说真的！不是长在人身上的东西戴起来都会有点不舒服的！”
队长失笑：“那这么说来你晚上一定裸睡。”
秦锐咳嗽了一声。自从队长点明了他的性取向，他就无法不把前者的很多话想成是一种引诱。可说到底，那很有可能就只是不经意之言，是秦锐自己想多了而已。
队长收了笑，放下酒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真的，已经很晚了，去睡觉吧。”
“不！”秦锐干脆果断拒绝了队长的提议。
“可我要睡了！……秦大少爷，求你了，放过我好么？”队长的语气似在求饶，探身过来，双手合在胸前比了个可怜巴巴的作揖手势。
秦锐抿着嘴，把这看成一个很不好的预兆。
队长见秦锐突然不语，叹口气提高了音量：“你自己也说了，23小时之后我才会丧尸化，现在才第几个小时？你连一个将死之人都不肯放过？”
队长语声有些嘶哑，也完全听不出怒意，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累了，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发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锐知道自己很不识趣，可酒精作用与否，他就是无法让自己兴奋的情绪缓解下来，“……我只是觉得今天晚上还是有人陪你比较好！”
“哈！”队长发出一声尖锐而冰冷的笑声，“你真体贴。”
秦锐不是听不懂那话里的挖苦。可那是他该受的，所以他咬咬牙咽进了肚子。
大概是意识到秦锐不会妥协，半晌后队长倒回椅背，闷头灌了一大口酒。
秦锐自己并不是一个好酒的人。军校里自然有严格的规定，只有在逢年过节聚会的时候他们才会一大桌人坐在一起拼酒。而在这种情况下，秦锐除了会被别人激得灌上几杯，几乎喝的很少，所以最后拖着醉醺醺的室友回寝室的人总是他。显而易见，这是个苦差事。所以每当遇上别人大口喝酒，秦锐总会劝人少喝两杯。
不过，那不是此时此地，也不是此情此景。现在的秦锐反倒有种把队长灌醉的冲动，最好能长醉不醒，因为这样就会减少很多麻烦，也会减少很多痛苦。
可惜队长的状态显然离不省人事差得很远，他端着酒瓶的手还依旧很稳，连墨镜后的脸色也一点也没有变。
秦锐满心思索着要如何破解此刻的僵局，而队长已率先打破了沉默：“跟我说说你吧。”
“我？我怎么了？”秦锐一愣，一时没明白队长的意思。
队长用指甲轻轻敲击着酒瓶，语气中有种囫囵的不满：“怎么？对一个将死之人，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秦锐挠了挠头：“关于我的情况，档案里不是都应该写的很清楚了么？你应该都知道了。”
“这个么？”队长随手拍了拍桌边的一堆档案，秦锐眼尖地看到最上方的那个正是自己多灾多难的档案袋。“这里面的东西我可是连一个字也没看过。”队长低头摇晃着已经喝掉了一大半的酒瓶，慢吞吞地说道。
这本是句普通的揶揄，可秦锐却听得心头一颤，鼻尖有种莫名的酸楚。半晌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还不是一样？”
队长淡淡地笑了笑。
秦锐一直觉得个人档案对本人来说永远都是个解不开的谜团。因为它虽然一直跟着你却从不能安安稳稳地在你手里呆上几天；虽说记录着你的个人信息，你却不能拆开密封一窥究竟。
“可档案这东西只记载着你的过去。”队长放下酒瓶，语气中透出过分的冷静，“我们不谈过去。说说你的将来吧。”
这种莫名的严肃让秦锐感到一丝不安，他就知道原本愉快的聊天气氛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审视。
“将来么？”沉吟了一会儿，秦锐苦笑着开腔，“二十小时后的将来，这里的事情就会告一段落，无论以何种方式，于我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会回到安全区去接受处分，也接受他们安排的心理辅导。我会顺利通过他们的心理考核，顺利拿到学位。我大概不会马上接受分配，因为我还想继续留在学校，读研，不学新闻了，学个更贴近于实战的专业——工程学吧，或者电子，你们不是缺技师么。然后在两三年后的将来，我毕业了，我会向上级申请进入部队，最好是能上前线的，说不定还能回到这里……那时候不知道你……他们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秦锐叙述着他已经盘算好的计划，可他也只能想到这里，三年是这个计划最长远的时限。
“嗯，有志气，很乐观。”队长听罢啧啧两声，给了两个毫无褒义的好评。
“我说错什么了么？”秦锐心有不甘地反问。
“你应该知道军方已经放弃警戒区了吧？半年前的声明。就算现在发动星际大战，也不会有一支正式部队进入警戒区。”
“那我就直接申请回到这里！”秦锐决定反骨到底，“我会以实际行动证明我的决心和能力！”
“那你自己呢？”队长平静地问。
“我？”秦锐满脸写着疑惑。
队长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悲戚的笑容：“你准备拿什么来说服你自己？还是，你打算像所有人一样学会遗忘？遗忘你自己的三年前做出的事情，也遗忘我？……你看着我。”
秦锐不自觉地抬起头，凝视着那墨镜中反射的自己。
似乎是知道秦锐无法抗拒，队长深深地“看”向秦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能睡着觉么？将来的每一天，每一夜，每当你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我问你，你真的睡得着觉么？”
如果换在别的任何一个场景，队长的话都会让人脊背发凉，全身冰冷。再演化一些，这就会变成一个十分恐怖的鬼故事。然而此刻，秦锐只觉得浑身汗如雨下，嗡嘤耳鸣在脑海中浑然奏响，使得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立刻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他这才发现，他的计划漏掉了一个重要环节，也是他从此刻到任何一个将来最难以跨越的门槛——队长。这甚至无关于明天他是否会亲手杀死队长。
队长面对秦锐突如其来的噤声只是耸了耸肩膀。
半晌，秦锐得以从队长身上缓缓移开目光：“难道，一个错误真的就这么无法挽回了么？”他喃喃地说着，面如死灰。
“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有下一次。”队长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拿什么挽回？想用另一条人命换你下一次的尝试？我的命还没贱到这个地步。”
秦锐不再说什么，伸手一把抢过握在队长手里的酒瓶，狠狠地灌了个底朝天。
队长完全没预料到秦锐的举动，直到秦锐喝尽酒瓶里的最后一滴琥珀色液体，他还一脸惊讶地保持着半握瓶颈的姿势。
接下来，秦锐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
“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是秦锐从满脑子空白走向天旋地转前的最后念头，他伏在办公桌上，满眼血丝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你的命不贱，我根本承担不起，可你他妈的为什么那么平静？！……”
队长什么都没说，只是侧耳听着秦锐的身体一点点滑落在桌角的动静，半心想着这小子千万别弄乱他桌上的什么东西才好。
很快，轻微的鼾声从桌后那把椅子中传来。队长伸手，顺着秦锐倒向一边的肩头抚上那微汗的额头。
很好。他睡着了。至少未来的七八个小时内，他不用处理这个可能会纠缠他很久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