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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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飞蛾围在灯罩边上飞来飞去。
在这一刻，明珠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与愤怒。因为，就在男人的唇舌铺天盖地向她逼压过来时，她居然，可耻地沉沦了！
明珠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蹶叔三悔”的蹶叔，都说事不过三，然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直至眼也盲了，人也残了，她还不知悔改地、继续迷醉在男人所带来的唇齿亲吻中。
明珠抬出右臂，想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壁叫他“滚”，一壁重重扇他给个大耳刮子，然而，全身僵硬着，才发现，一个人越是到了这种极至激烈的情绪，就越是连手根指头都动不了。
“相公，你今早的‘迷药’还没解么？”
终于，就在男人吻得自己都觉透不过气，逐渐肯松开了她时，明珠呆滞着眼睛，淡淡说了一句。
齐瑜明显一怔，向来儒雅隽秀的脸庞先是暗了暗，尔后，点漆的墨眸透出一抹心痛与无奈。
“明珠。”他把她轻轻、轻轻拥在怀里：“……明珠，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好。”
明珠又想笑了，她很想问问他，在他眼里，她什么时候就“好”过？
“我决定还是搬过来住，我想，荣叔说得对……明珠，不是为夫不放心你，而是我请来给你看眼睛的那名大夫长得实在年轻又为人放浪了些，且比我会说、会哄女子开心，而我也不能因噎而废食，所以，我决定让荣叔再搬一张床榻来，这样守着你，我也踏实一点。”
齐瑜的嘴角泛着涩涩笑意，是那种带点酸、又夹着着强词夺理、蛮横无礼的霸道的笑。明珠当然看不见，不过，对于他口里所说的年轻大夫，这些天也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
听说，此人姓薛，就像坊间常常听见“神医妙手”、“华佗再世”的江湖骗子一样，这个人，也有个装神弄鬼儿的尊称，叫做——“妙应真人”。太医们看不了的病，他能看；天下名医治不了的人，他能治。不过，就是给人治病的条件非常非常苛刻。首先，每月看一个病人就不说了，且病人至亲还要闯过他设置的三个问题与关卡，否则，就连他的‘圣尊’都无法瞻仰一面。
不管这男人是如何把这蒙古大夫请来的，不管这蒙古大夫究竟有多厉害，总之，明珠心里很想骂一句——呸，没得扯淡reads;宝贝儿，咱们结婚！！说起来，你也是朝廷响当当的国之栋梁，殿前御试的头名状元，这种骗人鬼话你也信？就算你也信，或者真的有那连宫中太医都不及的本事，那又怎么样？难道，这就能减轻你心底所谓的那份自责与内疚？告诉你，我明珠不需要，什么也不需要……
“随你吧。只是，相公若真要搬过来与奴家一起住，那得考虑考虑清楚才是。”
明珠从他怀里轻轻挣脱，抬袖擦擦自己的嘴。此时此刻，她的这张小嘴红肿、水亮，因为刚被这个男人唇齿相缠的缘故，到现在，都还残留着浓浓的靡昧、香艳气息；一根细细的水丝粘在上面，在朦胧的烛辉中泛着晶莹的光，甚至，还带着男人深深遗留下来的、特有的湿腻暧昧之味……明珠抬袖擦了擦，然后，才静静地，对他微微一笑；很慢很慢地，一个微笑：
“壶小易热，量小易怒……这有残疾的眼盲之人，自然脾性涵养好不了哪儿去。相公，奴家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忽然想到这一层而已。”
说着，她朝他欠欠身，唤了声“拾香”，彻底走进了里间厢房。
时序九月，庭院中的一株株桂花越发散晕出浓郁醇厚的香味。阳光如一*潋滟的湖水，移到哪儿，哪儿都有种翻动滚涌的曲折波浪。
那名被称为‘妙应真人’的年轻大夫被管家领到明珠的阁楼时，明珠正躺在一张红木摇椅下晒太阳。
明珠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种被阳光照拂着、全身透着温温煦煦的松散懒意、甚至带着点春日般的融融绚烂；因为这种感觉，仿佛又让她回到从前万事万物都可以在她眼里静静描摹、细细绘出的康健岁月。
其实，现在的明珠也并非完全没有光感。
当时，她把自己木偶一样扔在那火场中，傻站着，任由着大股大股浓烟吞噬她视野的光线，一动不动，就那么木然而然看着那个男人抱着另一个女人逃出火海——那个时候，她就有一种“死了也好、瞎了也好”的念头。死了，重生到一个没有那人的世界；瞎了，就再也看不见那两个人带给她的创伤与背叛……然而，到了今天，她终于明白一些事情：一个人，不能单单为别人活着。一个人，不管是恨，还是爱，都不能没了“自己”。
明珠喜欢这样庭院中晒太阳的滋味，当笔直的阳光如一股股泉水投射到她的眼睛睫毛上，她把眼睛眨了一眨，她很想告诉别人，告诉自己，她的眼睛，并非完全黑暗无光的——那偶尔投进到瞳仁中流星般的一茫暗灰色雾线，她感觉得到。尤其，当太阳对着她眼睛的时候，她真的可以感觉得到。
“我……好像看见了一些东西。”
明珠轻声地说着，唇畔弯着笑。
“小姐，您、您说什么呢？您说您……您看见了？”
丫头们的声音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听错了。
“是啊！”明珠长长叹了口气，伸出手笑道：“就是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偶尔也会有乌云般的东西在我面前很快一闪，虽然很快，很混浊，但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流星一样……不过，当然咯，没有的太阳时候，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丫鬟们沉默了，也许，这样的说法不仅没有让她们感到一丝“惊喜亢奋”，甚至，鼻翼还在煽动发酸。
“小姐，太阳虽好，但你不能老让它对着你眼睛，这样久了，眼睛会疼的。小姐，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明珠被老实忠厚的云容搀扶起来，明珠点点头，正要走，忽然，脚步一顿，因为她听见外廊下几个丫鬟的叽叽喳喳笑声穿过来。明珠问云容：“怎么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家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哦，小姐您不知道么？”云容便一五一十说了reads;一路欢歌渐轻远。
原来，是那名姓薛的年轻大夫。因为被一群家仆领着，甫一进院门，丫鬟们的目光全在他身上凝聚不动。据说这人长得丰神俊朗，曼脸若桃红，微笑如兰丛。罩着一身月白色水纹纱袍，形动间如清风入怀，举觞间若春水漫漫。
明珠好奇地问：“如此说来，这人定长得很美了？有多美？能美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和你姑爷比又怎么样？我就奇了，按理说你姑爷也常常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对他有这样垂涎三尺的表情？”
在眼珠眼里，她这相公长相已经是人中龙凤了，难道，是她孤陋寡闻，还有更好的没见过？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见。
“也不是这么说，”云容开始绘声绘色形容起来：“这就好比，姑爷是冬天山顶上的白雪，照在月光里，好看是好看，可惜靠近了会冻死人的；而这个大夫就不同了，他是人间四月的春天，春天里桃红柳绿，万物复苏，谁看了不觉得心旷神怡呢……”
看来，云容快要说个没完没了。又是白雪，又是阳春，明珠这才发现，就连自己身边的婢女用起词儿来都比她这个做小姐的来得高雅……
“至于小姐您说的为何我们没对姑爷那个……就是垂涎三尺的那个……主要是因为，他是姑爷、是小姐您的夫婿呀！哪有兔子去啃窝边草的道理，再说了，即使想‘啃’，也轮不到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呀！”
明珠忽然笑了，兔子不啃窝边草，原来，连云容这样的婢女都懂这个道理，可惜——
明珠终究没有再想下去，回到里屋，不一会儿，那名美得如“人间四月的”年轻大夫果然被人领着来了。在相公齐三郎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探手在明珠腕间把了脉，又翻动明珠的眼皮仔细看了看，问了好几个问题，“疼吗”“干吗”“会有东西晃来晃去的感觉吗”，明珠一一答了。齐瑜在旁慢慢啜了口茶，问：“如何？”，那年轻大夫也不回答，也不做声，只收拾了药具，站起身向齐家三郎郑重拱了拱手：“大人，尊夫人这眼睛，只怕眼底的黄斑部位出现过大量血迹，眼底彻底损毁，故而，草民想，除非给尊夫人换一双眼睛，恕在下无能为力。”说着，背了药箱，就要走人。
明珠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事实上，她的心底波澜平静，大夫的这番回答，早有所料。
“站住——”
齐瑜却是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接着，数名佩刀的侍从匆匆上前，齐瑜将目光朝那年轻大夫乜了一眼，那年轻大夫刚要回身说些什么，然而，未及启唇，一对雪亮长刀已经很快架在他的肩脖上。
一只飞鸟掠过鸱吻屋檐，空气静得可怕。
“齐大人这是仗谁的势？是您自己？还是您老子？或者是您老子齐季林——‘窃国罔民’得来的遮天权势？”
忽然，那人笑了。“齐季林”三个字，咬得微重。
明珠虽然无法得知这人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但从语气嗓音上来听，她竟对这样的嗓音语气生出一分好感。这人应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性子，就像失明前的自己……或者也可以说，这样不畏强权，就连东宫太子都要敬畏三分的当朝宰辅“齐季林”——他的名讳也敢称之不讳，放眼整个京城，可没有几个。
很快地，那位仗势欺民的“宰辅儿子”也笑了，不过，笑得很浅很浅，一如明珠熟悉的那种万年不改的淡淡一笑：“薛大夫说哪里话？”
他慢悠悠站起身，倒背着两手：“齐某是既没仗谁的势，也没仗谁的耀，齐某不过想提醒薛大夫一句，先前咱们签契约的时候就说好了，不管治得好、或者治不好，这三年之中，薛大夫每日都会为内子问诊把脉，不仅如此，就连耽搁一个时辰都算违约。薛大夫，君子有三戒：一戒贪财，二戒重利，三戒无信，薛大夫，你——这是准备言而无信吗？”
两只飞蛾围在灯罩边上飞来飞去。
在这一刻，明珠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与愤怒。因为，就在男人的唇舌铺天盖地向她逼压过来时，她居然，可耻地沉沦了！
明珠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蹶叔三悔”的蹶叔，都说事不过三，然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直至眼也盲了，人也残了，她还不知悔改地、继续迷醉在男人所带来的唇齿亲吻中。
明珠抬出右臂，想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壁叫他“滚”，一壁重重扇他给个大耳刮子，然而，全身僵硬着，才发现，一个人越是到了这种极至激烈的情绪，就越是连手根指头都动不了。
“相公，你今早的‘迷药’还没解么？”
终于，就在男人吻得自己都觉透不过气，逐渐肯松开了她时，明珠呆滞着眼睛，淡淡说了一句。
齐瑜明显一怔，向来儒雅隽秀的脸庞先是暗了暗，尔后，点漆的墨眸透出一抹心痛与无奈。
“明珠。”他把她轻轻、轻轻拥在怀里：“……明珠，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好。”
明珠又想笑了，她很想问问他，在他眼里，她什么时候就“好”过？
“我决定还是搬过来住，我想，荣叔说得对……明珠，不是为夫不放心你，而是我请来给你看眼睛的那名大夫长得实在年轻又为人放浪了些，且比我会说、会哄女子开心，而我也不能因噎而废食，所以，我决定让荣叔再搬一张床榻来，这样守着你，我也踏实一点。”
齐瑜的嘴角泛着涩涩笑意，是那种带点酸、又夹着着强词夺理、蛮横无礼的霸道的笑。明珠当然看不见，不过，对于他口里所说的年轻大夫，这些天也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
听说，此人姓薛，就像坊间常常听见“神医妙手”、“华佗再世”的江湖骗子一样，这个人，也有个装神弄鬼儿的尊称，叫做——“妙应真人”。太医们看不了的病，他能看；天下名医治不了的人，他能治。不过，就是给人治病的条件非常非常苛刻。首先，每月看一个病人就不说了，且病人至亲还要闯过他设置的三个问题与关卡，否则，就连他的‘圣尊’都无法瞻仰一面。
不管这男人是如何把这蒙古大夫请来的，不管这蒙古大夫究竟有多厉害，总之，明珠心里很想骂一句——呸，没得扯淡reads;宝贝儿，咱们结婚！！说起来，你也是朝廷响当当的国之栋梁，殿前御试的头名状元，这种骗人鬼话你也信？就算你也信，或者真的有那连宫中太医都不及的本事，那又怎么样？难道，这就能减轻你心底所谓的那份自责与内疚？告诉你，我明珠不需要，什么也不需要……
“随你吧。只是，相公若真要搬过来与奴家一起住，那得考虑考虑清楚才是。”
明珠从他怀里轻轻挣脱，抬袖擦擦自己的嘴。此时此刻，她的这张小嘴红肿、水亮，因为刚被这个男人唇齿相缠的缘故，到现在，都还残留着浓浓的靡昧、香艳气息；一根细细的水丝粘在上面，在朦胧的烛辉中泛着晶莹的光，甚至，还带着男人深深遗留下来的、特有的湿腻暧昧之味……明珠抬袖擦了擦，然后，才静静地，对他微微一笑；很慢很慢地，一个微笑：
“壶小易热，量小易怒……这有残疾的眼盲之人，自然脾性涵养好不了哪儿去。相公，奴家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忽然想到这一层而已。”
说着，她朝他欠欠身，唤了声“拾香”，彻底走进了里间厢房。
时序九月，庭院中的一株株桂花越发散晕出浓郁醇厚的香味。阳光如一*潋滟的湖水，移到哪儿，哪儿都有种翻动滚涌的曲折波浪。
那名被称为‘妙应真人’的年轻大夫被管家领到明珠的阁楼时，明珠正躺在一张红木摇椅下晒太阳。
明珠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种被阳光照拂着、全身透着温温煦煦的松散懒意、甚至带着点春日般的融融绚烂；因为这种感觉，仿佛又让她回到从前万事万物都可以在她眼里静静描摹、细细绘出的康健岁月。
其实，现在的明珠也并非完全没有光感。
当时，她把自己木偶一样扔在那火场中，傻站着，任由着大股大股浓烟吞噬她视野的光线，一动不动，就那么木然而然看着那个男人抱着另一个女人逃出火海——那个时候，她就有一种“死了也好、瞎了也好”的念头。死了，重生到一个没有那人的世界；瞎了，就再也看不见那两个人带给她的创伤与背叛……然而，到了今天，她终于明白一些事情：一个人，不能单单为别人活着。一个人，不管是恨，还是爱，都不能没了“自己”。
明珠喜欢这样庭院中晒太阳的滋味，当笔直的阳光如一股股泉水投射到她的眼睛睫毛上，她把眼睛眨了一眨，她很想告诉别人，告诉自己，她的眼睛，并非完全黑暗无光的——那偶尔投进到瞳仁中流星般的一茫暗灰色雾线，她感觉得到。尤其，当太阳对着她眼睛的时候，她真的可以感觉得到。
“我……好像看见了一些东西。”
明珠轻声地说着，唇畔弯着笑。
“小姐，您、您说什么呢？您说您……您看见了？”
丫头们的声音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听错了。
“是啊！”明珠长长叹了口气，伸出手笑道：“就是眼前虽然一片漆黑，但偶尔也会有乌云般的东西在我面前很快一闪，虽然很快，很混浊，但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流星一样……不过，当然咯，没有的太阳时候，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丫鬟们沉默了，也许，这样的说法不仅没有让她们感到一丝“惊喜亢奋”，甚至，鼻翼还在煽动发酸。
“小姐，太阳虽好，但你不能老让它对着你眼睛，这样久了，眼睛会疼的。小姐，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明珠被老实忠厚的云容搀扶起来，明珠点点头，正要走，忽然，脚步一顿，因为她听见外廊下几个丫鬟的叽叽喳喳笑声穿过来。明珠问云容：“怎么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家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哦，小姐您不知道么？”云容便一五一十说了reads;一路欢歌渐轻远。
原来，是那名姓薛的年轻大夫。因为被一群家仆领着，甫一进院门，丫鬟们的目光全在他身上凝聚不动。据说这人长得丰神俊朗，曼脸若桃红，微笑如兰丛。罩着一身月白色水纹纱袍，形动间如清风入怀，举觞间若春水漫漫。
明珠好奇地问：“如此说来，这人定长得很美了？有多美？能美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和你姑爷比又怎么样？我就奇了，按理说你姑爷也常常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对他有这样垂涎三尺的表情？”
在眼珠眼里，她这相公长相已经是人中龙凤了，难道，是她孤陋寡闻，还有更好的没见过？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见。
“也不是这么说，”云容开始绘声绘色形容起来：“这就好比，姑爷是冬天山顶上的白雪，照在月光里，好看是好看，可惜靠近了会冻死人的；而这个大夫就不同了，他是人间四月的春天，春天里桃红柳绿，万物复苏，谁看了不觉得心旷神怡呢……”
看来，云容快要说个没完没了。又是白雪，又是阳春，明珠这才发现，就连自己身边的婢女用起词儿来都比她这个做小姐的来得高雅……
“至于小姐您说的为何我们没对姑爷那个……就是垂涎三尺的那个……主要是因为，他是姑爷、是小姐您的夫婿呀！哪有兔子去啃窝边草的道理，再说了，即使想‘啃’，也轮不到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呀！”
明珠忽然笑了，兔子不啃窝边草，原来，连云容这样的婢女都懂这个道理，可惜——
明珠终究没有再想下去，回到里屋，不一会儿，那名美得如“人间四月的”年轻大夫果然被人领着来了。在相公齐三郎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探手在明珠腕间把了脉，又翻动明珠的眼皮仔细看了看，问了好几个问题，“疼吗”“干吗”“会有东西晃来晃去的感觉吗”，明珠一一答了。齐瑜在旁慢慢啜了口茶，问：“如何？”，那年轻大夫也不回答，也不做声，只收拾了药具，站起身向齐家三郎郑重拱了拱手：“大人，尊夫人这眼睛，只怕眼底的黄斑部位出现过大量血迹，眼底彻底损毁，故而，草民想，除非给尊夫人换一双眼睛，恕在下无能为力。”说着，背了药箱，就要走人。
明珠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事实上，她的心底波澜平静，大夫的这番回答，早有所料。
“站住——”
齐瑜却是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接着，数名佩刀的侍从匆匆上前，齐瑜将目光朝那年轻大夫乜了一眼，那年轻大夫刚要回身说些什么，然而，未及启唇，一对雪亮长刀已经很快架在他的肩脖上。
一只飞鸟掠过鸱吻屋檐，空气静得可怕。
“齐大人这是仗谁的势？是您自己？还是您老子？或者是您老子齐季林——‘窃国罔民’得来的遮天权势？”
忽然，那人笑了。“齐季林”三个字，咬得微重。
明珠虽然无法得知这人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但从语气嗓音上来听，她竟对这样的嗓音语气生出一分好感。这人应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性子，就像失明前的自己……或者也可以说，这样不畏强权，就连东宫太子都要敬畏三分的当朝宰辅“齐季林”——他的名讳也敢称之不讳，放眼整个京城，可没有几个。
很快地，那位仗势欺民的“宰辅儿子”也笑了，不过，笑得很浅很浅，一如明珠熟悉的那种万年不改的淡淡一笑：“薛大夫说哪里话？”
他慢悠悠站起身，倒背着两手：“齐某是既没仗谁的势，也没仗谁的耀，齐某不过想提醒薛大夫一句，先前咱们签契约的时候就说好了，不管治得好、或者治不好，这三年之中，薛大夫每日都会为内子问诊把脉，不仅如此，就连耽搁一个时辰都算违约。薛大夫，君子有三戒：一戒贪财，二戒重利，三戒无信，薛大夫，你——这是准备言而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