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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梅岭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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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年雪封的谷，能燃起多大的火？
谁也不能给卫铮答案，饶是他脚下生风，可看着很近的山头也让其行了半天。 他行得飞快，只因被踏过的雪，已化成了水，只因这雪已是殷红.......
一路行过，没有一具赤羽营将士的尸体，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希望？
行近北谷，卫铮的脚步变得更快，也变得更为沉重，依旧没有赤羽营将士的尸体，可......
可属于赤羽营将士们的战马却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途径的山路上。
被长剑砍断马腿的战马，被长□□破马腹的战马，被大刀砍了马脖的战马......
深吸一口气，卫铮再次拔足长奔。
北谷，北谷，就近在咫尺了，可卫铮却收住了脚步。日落西头，眼前的景，却是一片漆黑.......
不该这样啊，只要，只要有一丝光，他就能辨别方向，就能回到北谷，可为什么今天连月亮都吝啬得不愿露脸。
纵是风高月黑，他也不能在此刻点着火把去北谷......他不怕死，可若北谷还有人幸存，他鲁莽的举动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远方隐隐地有着一长串的火光在慢慢移动，卫铮咬着牙悲愤地看向那山头：少帅，卫铮没用，卫铮没用！！！
“卫将军，你若信我，就跟着我！”素天枢心存不忍地几步上前，“你们行军靠地图，靠指南针，可我们坊间采药的山人不靠这些，有着自己的法儿和门路。”
见卫铮不解，素天枢从怀里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圆石，放在手心递到卫铮面前轻声道：“这是荧石，它的光不如夜明珠亮，却足以让行走山涧的人在无光的夜晚辨别方向，且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素天枢手中的圆石静静地发着淡淡的白光，这光能照射的范围只在方寸之间，且因为是白光，从稍远处看去，竟和白色的雪混为了一体。
“请前辈带路！卫铮谢过！”卫铮当即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
难辨真假的他，何来退路！
少帅，当下一搏，若为真，固然好；若为假，卫铮以命相抵！
卫铮别无选择！
少帅，恕卫铮妄为！
再次拔足长奔，这一次卫铮紧紧地跟在素天枢身后，他没察觉到一身已染成红色的战甲又开始滴血，而一早就悉知这个状况的素天枢也没有提醒。明知是徒劳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省下口舌之力，尽快赶回北谷，也好有个了断......
风夹着雪，带着刺鼻的焦味一阵阵扑鼻而来。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柳絮般的飞雪，纷纷扬扬飘落于地......
本该积起的皑皑白雪，却在触及到地面时化为了水......
这火，应该停了一日了吧，可这地面竟还是火热，以至于，以至于，飞扬的飘雪竟积不起半寸！
虽历经风雨可从没上过战场的素天枢完全呆立在了北谷的入口，扑鼻的焦味、血腥味和眼前焦骨成堆的景象混成一体，让他根本迈不开脚步：这哪里是北谷，这是地狱！！
“叶丘！李山！......!”卫铮一步一挪，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翻动着满地的焦骨，靠着或挂在焦尸手骨之上，或掉落在焦骨之间的赤焰手环，一字一顿地念着战友们的姓与名。
“姬正强，谭伟，霍凌波......!”铁打的汉子，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呜呜地低泣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浴血奋战，为何迎来这样的结果？
谢玉不是朝廷派来支援赤焰军的吗？为什么会向赤焰军挥起屠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跪在焦骨之中的卫铮终于忍不住悲切地哭起来，这一哭把呆立在入口之处的素天枢给惊醒了。
“卫将军不可......!”素天枢有力的手按在卫铮不停颤抖的肩头，压低声音道，“天色快亮了，我们要趁着天亮之前离开.......!”
“他们都在这里了，我的兄弟们都在这里了，我怎么能离开！”抹了一把泪，卫铮悲愤地对着素天枢连磕三个头道，“卫铮谢过前辈将卫铮带到北谷，大恩大德卫铮来世再报，请前辈尽早离去！”
“卫将军可否告诉素某你有何打算？守在这里，等着他人返回打扫战场后将你活捉？”素天枢不忍地别过头，不再去看满地尸骸焦骨。
发生了什么事情……化为焦骨的不算，身躯尚存的遗骸之上皆有补刀的痕迹，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要让对方不留活口赶尽杀绝！！
这真的是谢玉带来的人马所为吗？
山谷中未再响起厮杀之声，也未闻战鼓擂响，北境的战事应已平息，这没错啊，可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先找少帅，找少帅！”卫铮起身茫然地看着遍地焦骨，没有焦距的眼，无所适从地游走四方。
林殊……这孩子……可惜了。天色微白，素天枢收了荧石，轻叹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也来欺负他们！他们只存焦尸骸骨，你们连这个都要吃吗！！”啪啪啪，不远处的卫铮用力跺着脚，愤怒地道。
“卫将军，别这样！”素天枢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卫铮的手道，“这是寒蚧子，是北谷独有的一种虫子，它们以食焦肉为生，北境战火不断也促使了这些虫儿的生长……！”
“走开……!”卫铮红着眼继续踩着满地的寒蚧子道，“为什么，为什么……!”
“卫将军，卫将军，你静一静听素某一言！”素天枢用了几分内力抓住卫铮，用压制到极限的语气平静地道，“寒蚧子只食刚死者的焦肉和尚未死去伤者的焦肉!只因他们的血是热的寒蚧子才会去食他们的焦肉！”
“……!”卫铮看着素天枢，不解地道，“我没办法替他们收尸，连欺负他们的寒蚧子都不能灭吗？”
“这些将士应早就殒命……!血早就凉了。”素天枢看着几具焦尸上的零星的寒蚧子长话短说地道，心头一动，“可现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寒蚧子，这说明……!还有幸存者！他的热血才引得寒蚧子纷涌而来去食他的焦肉。”
“啊…..!”卫铮失口叫了一声，忙道，“在哪里，在哪里？”
“孩子，我可以找到他，但你先要答应我三件事！”素天枢改了对卫铮的称呼，抓着他的手则更为用力：“第一，无论他是谁，他现在的情况一定危重，是死是活难以预料，但无论他情况如何，你一定要镇定！第二，他若是你少帅固然好，若不是我也会尽全力救他。第三，他若不是林殊，只要他有幸存活，你就需跟着我带着他马上离开…….这里将士的手环都没被带走，对方随时会折返来取赤焰手环，以此邀功，所以你我要尽早离开！！”
“……!”卫铮流着泪，张大了嘴，不知所措，他渴望着幸存的人就是他的少帅，可若不是，若不是……
“孩子……!你是林殊的副将，也该知道他脾性，他若有话转达于你，一定是逃……!”
“我从主营侥幸逃过，这话，这话就是林大帅对我说的，可我，可我！！”怎能逃，他是林殊的副将，怎么能弃赤羽营的主将和兄弟们不顾，所以，他回到这里，站在这里。
少帅也应该在这里，而他却……
“卫铮答应你，无论他是谁，找到他之后就和前辈离开！”卫铮哽咽地道，少帅若是有话留下也定当是这话了，不然他为何放走战歌，为何让赤羽营的将士放走战马？
“好！”素天枢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说着素天枢蹲下身细细查看寒蚧子行过的踪迹，带着卫铮没走几步就在一具尸骸上停下了。
看到眼前的尸骸，不用问素天枢，卫铮都知道，这具爬满寒蚧子的尸骸没了救治的可能，纵然未成焦骨，他胸口扎着的两柄□□早就断了他的所有生机。
“聂真大人！”卫铮跪在尸骸旁，摸着尸骸上的手环放声哭道，“卫铮来晚了，卫铮来晚了…….!”
“……!”素天枢也蹲下了身，明知无望还是握住了聂真的手腕：聂真……一介书生却有着无人可及的奇谋妙策……赤焰第一智将……算尽大渝皇家军千万谋略，你有没有算到赤焰军这番下场……
“……孩子，我们走吧！”看着卫铮徒手捏着寒蚧子，素天枢不忍地道，“天快亮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这该有多痛……为什么寒蚧子也挑着没有武艺的聂大人咬……!”卫铮伤心地道，“还有很多其他焦尸也有很多未焚尽的尸骸，为什么不咬他们要咬聂大人！
卫铮本为不经意的话，却给了一旁素天枢又一个机灵……
对啊，寒蚧子不会咬已僵透了的尸骸，素天枢神色凝重地再次打量聂真的遗骸，细细打量，当下让素天枢心头猛然一动，以略带颤抖的声音忙道：“孩子，快，快把聂大人的遗体搬开，他身后有雪洞，说不定还有人……!”
聂真以命相护的人会是他吗？赤羽营的少帅……
卫铮一愣，对上素天枢焦急却充满期待的眼神，也是心头一紧，当下意识到了什么，聂真大人拼死相护的人会是少帅吗？
可少帅许吗？
卫铮咚咚咚地朝着聂真的遗骸再次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的他这才小心地抱住聂真的遗骸轻轻地移到一边。
真的有雪洞…..!
卫铮和素天枢对视一眼后，纷纷探出手去将雪洞扒开……
借着微明的天色，两人当下就看清了洞内的景象，有人，真的有个人蜷曲着卧倒在雪洞中。
身子蜷成一团，脸部着地，看不清他的容颜，
从洞口望去，那人身下的白雪已成红色，□□的焦肉上粘连着暗红色的残破软甲，密密麻麻的寒蚧子正不断地爬向他，啃食着散发着焦糊味却滴着血的焦肉。
如此骇人的情景，对洞外的两人却是惊喜，这意味着，那人还活着。
不做多想的卫铮和素天枢双双跳入雪洞，一左一右抓起他的手。
“是少帅…..!”触摸到那人手上的赤焰手环，看着熟悉的名字卫铮感激涕零地道。
“还活着！”同样激动的是确定了该人还有气息的素天枢。
“前辈，请您救救少帅！大恩大德卫铮今生以命相报！”卫铮噗通一声跪在素天枢的面前道。
“…….!”素天枢先稳了稳自己跌宕起伏的心，脱下自己的外袍交给卫铮，道，“孩子，林少帅火毒甚重，现在还有一口气息已是不易，他身上的寒蚧子看着恐怖却也因为它们才让林少帅得保性命，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也不多话，我来施针喂药先稳住他的心脉，你趁这个时间把他身上和这洞内的寒蚧子都收集起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让它们继续去咬林少帅身上的焦肉，对了还是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寒蚧子，不能全都收起来！”
“啊…..!”卫铮失口叫道，“这……!”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唉……寒蚧子咬过会有其他问题，可这是目前唯一能让他保得性命的办法，若没有寒蚧子，就算有我刚采的兰芝草，他也只能撑过一日！而我们要出这山谷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可是……!”卫铮抱着素天枢的外袍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一声细如蚊鸣的声音传来。
“卫铮……是你吗……!”面如焦木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抽动着嘴，轻声道。
“少帅…….!卫铮回来了，卫铮回来了，卫铮回来晚了！“握住焦木般的手，卫铮因林殊还能言语激动地道。
“……北境怎么样了…….主营怎么样了……大家……怎么样了……”每说一句每念一字，都牵动着全身的痛，被浓烟灼伤的喉咙更是有着撕心裂肺的痛，可林殊对此已经毫无感觉，被聂真推入雪洞的他憋着一口真气，静静等到现在，等着属于他的结局……
他不知道在雪洞里等了多久，只知道他等了很久……
久到他再也听不到洞外的惨叫，久到洞外再也没有厮杀之声，久到洞外再没有‘仔细检查，赤羽营不能有活口！’‘他还活着，补两刀！’等声音……久到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可最终他没陷入黑暗，他等来了卫铮。
“……孩子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素天枢一边为林殊扎着针道，“他吊着一口真气，就为了要个答案，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这口气散掉！”
语毕，素天枢从怀中掏出兰芝草塞入林殊口中，又道：“林少帅我知道你现在说话都难，可你若想活下去，就想办法把它嚼碎了咽下去！”
嘴，微微鼓动，淡淡的血丝从嘴角滴落。林殊侧着头睁大眼噙着泪看着身旁的卫铮。
卫铮不忍地垂下头渡着自己仅存的几分真气，强忍着痛道：“大渝已经退兵，北境无忧了。赤羽营仅存你我，主营…..我到了主营，主营被屠……我见到了林帅，他重伤垂危，我离开之时，他已罹难......他要我逃，说，能逃一个是一个……逃出主营后，我仅见到了聂铎……他现在应该是在梅岭附近继续找其他逃出来的赤焰将士，我和他就是这么遇到的！”
“……!”早就猜到的答案得到确认后，两股清澈的泪从林殊脸颊流下，滴落在唇边就着兰芝草的药汁慢慢咽下，他缓缓却又有力地道，“......聂铎虽是赤焰大将.......可一直跟着聂叔叔......尚无领营经验......若赤焰主将……尚有其他侥幸逃脱者……所有幸存兵士听那人调遣，包括你卫铮和聂铎……若赤焰主将无人逃脱……传我将令…….所有幸存兵士……无论阶位，就此蛰伏……不得擅动！”
“卫铮得令！”
“林少帅，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看到林殊努力地睁大双眸望着他，素天枢立刻道，“我是个来梅岭采药的医者，救你只是偶然，放心我和如风兄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不会被你们所累！你切勿再多言，放任自己好好休息，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多谢前辈！”林殊还是道出了一句感谢的话才放由自己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陷入黑暗前，他的心在泣血，不禁自问：
父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谢叔叔会手持圣旨说我们是反贼……
赤焰遭到如此横祸，金陵呢？
景禹哥哥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也出事了……
娘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说我们是叛臣乱党？
“少帅，少帅......!”见林殊昏死过去，卫铮急得大叫，“你别睡过去，卫铮求你了......!”
“孩子，别急，有兰芝草可保他暂时无忧！你赶紧把寒蚧子捉起来，我们要在日出前离开这里。”素天枢掏出瓷瓶递给卫铮道，“你再吃颗护心丹定定气血，稍后还要背着他走！”
“......少帅.......”卫铮看着手中的瓷瓶，不作他想地道，“我没事，这个留给少帅......!”
“孩子，顾好你自己才能顾好他！”素天枢温和地笑了笑，“此刻你若安好，对于你的少帅，对于其他幸存的赤焰将士，才是最大的安慰.......况且你还领了将令，势必要把它传达到每个将士耳里，对吧......!”
“......!”卫铮眼里噙着泪，但最终没让其落下，从瓷瓶倒出一颗护心丹后一口吞下，随即就将瓷瓶还给了素天枢，“烦劳前辈替我照料少帅，我去捉寒蚧子！”
“卫将军，要不要将你和林少帅的手环拿下，丢到那些焦骨中去？”素天枢触碰到林殊的赤焰手环后，随口道，“随便找两个手环换走？”
“不，赤焰军人不会冒他人之名活下去！”卫铮斩钉截铁地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素某失言！”素天枢暗自点头，他仿佛明白了为什么七万赤焰军可以对抗大渝二十万皇家精锐，赤焰军用他们的傲骨铸成了坚不可摧的大梁北境。
半个时辰卫铮将洞内的寒蚧子收拾一净，而素天枢也行完了一套针法。
“前辈，我把洞里的寒蚧子都捉得差不多了，若是不够，我再去洞外找点来！”见素天枢收了针，卫铮闷着声，手托衣袍，单膝跪地道。
“足够了，况且我们也没时间了！”素天枢看了看衣袍中的寒蚧子道，“你起身吧，勿要多礼了，我们先出洞，再将聂大人的尸骸搬回原处，聂大人......虽是一介书生，但值得你我的尊重，就让他继续守着洞口吧！”
“是！”卫铮恭敬地道。
出了雪洞，洞外已是天色大亮，卫铮将林殊小心地安置到一边后，毕恭毕敬地将聂真放回原处，并依着礼数恭敬地连磕三个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面目全非的尸骸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得咚咚咚又连着磕了六个头，方才背着林殊大踏步地向谷外走去。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且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刺骨的风夹着飞雪覆盖了累累焦骨，也掩盖了卫铮和素天枢的足迹。
呜呜的低鸣声在山谷中盘旋，似在低泣，似在悲鸣.......
谁能告诉魂断于此的七万男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章完
终年雪封的谷，能燃起多大的火？
谁也不能给卫铮答案，饶是他脚下生风，可看着很近的山头也让其行了半天。 他行得飞快，只因被踏过的雪，已化成了水，只因这雪已是殷红.......
一路行过，没有一具赤羽营将士的尸体，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希望？
行近北谷，卫铮的脚步变得更快，也变得更为沉重，依旧没有赤羽营将士的尸体，可......
可属于赤羽营将士们的战马却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途径的山路上。
被长剑砍断马腿的战马，被长□□破马腹的战马，被大刀砍了马脖的战马......
深吸一口气，卫铮再次拔足长奔。
北谷，北谷，就近在咫尺了，可卫铮却收住了脚步。日落西头，眼前的景，却是一片漆黑.......
不该这样啊，只要，只要有一丝光，他就能辨别方向，就能回到北谷，可为什么今天连月亮都吝啬得不愿露脸。
纵是风高月黑，他也不能在此刻点着火把去北谷......他不怕死，可若北谷还有人幸存，他鲁莽的举动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远方隐隐地有着一长串的火光在慢慢移动，卫铮咬着牙悲愤地看向那山头：少帅，卫铮没用，卫铮没用！！！
“卫将军，你若信我，就跟着我！”素天枢心存不忍地几步上前，“你们行军靠地图，靠指南针，可我们坊间采药的山人不靠这些，有着自己的法儿和门路。”
见卫铮不解，素天枢从怀里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圆石，放在手心递到卫铮面前轻声道：“这是荧石，它的光不如夜明珠亮，却足以让行走山涧的人在无光的夜晚辨别方向，且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素天枢手中的圆石静静地发着淡淡的白光，这光能照射的范围只在方寸之间，且因为是白光，从稍远处看去，竟和白色的雪混为了一体。
“请前辈带路！卫铮谢过！”卫铮当即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
难辨真假的他，何来退路！
少帅，当下一搏，若为真，固然好；若为假，卫铮以命相抵！
卫铮别无选择！
少帅，恕卫铮妄为！
再次拔足长奔，这一次卫铮紧紧地跟在素天枢身后，他没察觉到一身已染成红色的战甲又开始滴血，而一早就悉知这个状况的素天枢也没有提醒。明知是徒劳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省下口舌之力，尽快赶回北谷，也好有个了断......
风夹着雪，带着刺鼻的焦味一阵阵扑鼻而来。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柳絮般的飞雪，纷纷扬扬飘落于地......
本该积起的皑皑白雪，却在触及到地面时化为了水......
这火，应该停了一日了吧，可这地面竟还是火热，以至于，以至于，飞扬的飘雪竟积不起半寸！
虽历经风雨可从没上过战场的素天枢完全呆立在了北谷的入口，扑鼻的焦味、血腥味和眼前焦骨成堆的景象混成一体，让他根本迈不开脚步：这哪里是北谷，这是地狱！！
“叶丘！李山！......!”卫铮一步一挪，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翻动着满地的焦骨，靠着或挂在焦尸手骨之上，或掉落在焦骨之间的赤焰手环，一字一顿地念着战友们的姓与名。
“姬正强，谭伟，霍凌波......!”铁打的汉子，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呜呜地低泣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浴血奋战，为何迎来这样的结果？
谢玉不是朝廷派来支援赤焰军的吗？为什么会向赤焰军挥起屠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跪在焦骨之中的卫铮终于忍不住悲切地哭起来，这一哭把呆立在入口之处的素天枢给惊醒了。
“卫将军不可......!”素天枢有力的手按在卫铮不停颤抖的肩头，压低声音道，“天色快亮了，我们要趁着天亮之前离开.......!”
“他们都在这里了，我的兄弟们都在这里了，我怎么能离开！”抹了一把泪，卫铮悲愤地对着素天枢连磕三个头道，“卫铮谢过前辈将卫铮带到北谷，大恩大德卫铮来世再报，请前辈尽早离去！”
“卫将军可否告诉素某你有何打算？守在这里，等着他人返回打扫战场后将你活捉？”素天枢不忍地别过头，不再去看满地尸骸焦骨。
发生了什么事情……化为焦骨的不算，身躯尚存的遗骸之上皆有补刀的痕迹，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要让对方不留活口赶尽杀绝！！
这真的是谢玉带来的人马所为吗？
山谷中未再响起厮杀之声，也未闻战鼓擂响，北境的战事应已平息，这没错啊，可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先找少帅，找少帅！”卫铮起身茫然地看着遍地焦骨，没有焦距的眼，无所适从地游走四方。
林殊……这孩子……可惜了。天色微白，素天枢收了荧石，轻叹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也来欺负他们！他们只存焦尸骸骨，你们连这个都要吃吗！！”啪啪啪，不远处的卫铮用力跺着脚，愤怒地道。
“卫将军，别这样！”素天枢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卫铮的手道，“这是寒蚧子，是北谷独有的一种虫子，它们以食焦肉为生，北境战火不断也促使了这些虫儿的生长……！”
“走开……!”卫铮红着眼继续踩着满地的寒蚧子道，“为什么，为什么……!”
“卫将军，卫将军，你静一静听素某一言！”素天枢用了几分内力抓住卫铮，用压制到极限的语气平静地道，“寒蚧子只食刚死者的焦肉和尚未死去伤者的焦肉!只因他们的血是热的寒蚧子才会去食他们的焦肉！”
“……!”卫铮看着素天枢，不解地道，“我没办法替他们收尸，连欺负他们的寒蚧子都不能灭吗？”
“这些将士应早就殒命……!血早就凉了。”素天枢看着几具焦尸上的零星的寒蚧子长话短说地道，心头一动，“可现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寒蚧子，这说明……!还有幸存者！他的热血才引得寒蚧子纷涌而来去食他的焦肉。”
“啊…..!”卫铮失口叫了一声，忙道，“在哪里，在哪里？”
“孩子，我可以找到他，但你先要答应我三件事！”素天枢改了对卫铮的称呼，抓着他的手则更为用力：“第一，无论他是谁，他现在的情况一定危重，是死是活难以预料，但无论他情况如何，你一定要镇定！第二，他若是你少帅固然好，若不是我也会尽全力救他。第三，他若不是林殊，只要他有幸存活，你就需跟着我带着他马上离开…….这里将士的手环都没被带走，对方随时会折返来取赤焰手环，以此邀功，所以你我要尽早离开！！”
“……!”卫铮流着泪，张大了嘴，不知所措，他渴望着幸存的人就是他的少帅，可若不是，若不是……
“孩子……!你是林殊的副将，也该知道他脾性，他若有话转达于你，一定是逃……!”
“我从主营侥幸逃过，这话，这话就是林大帅对我说的，可我，可我！！”怎能逃，他是林殊的副将，怎么能弃赤羽营的主将和兄弟们不顾，所以，他回到这里，站在这里。
少帅也应该在这里，而他却……
“卫铮答应你，无论他是谁，找到他之后就和前辈离开！”卫铮哽咽地道，少帅若是有话留下也定当是这话了，不然他为何放走战歌，为何让赤羽营的将士放走战马？
“好！”素天枢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说着素天枢蹲下身细细查看寒蚧子行过的踪迹，带着卫铮没走几步就在一具尸骸上停下了。
看到眼前的尸骸，不用问素天枢，卫铮都知道，这具爬满寒蚧子的尸骸没了救治的可能，纵然未成焦骨，他胸口扎着的两柄□□早就断了他的所有生机。
“聂真大人！”卫铮跪在尸骸旁，摸着尸骸上的手环放声哭道，“卫铮来晚了，卫铮来晚了…….!”
“……!”素天枢也蹲下了身，明知无望还是握住了聂真的手腕：聂真……一介书生却有着无人可及的奇谋妙策……赤焰第一智将……算尽大渝皇家军千万谋略，你有没有算到赤焰军这番下场……
“……孩子，我们走吧！”看着卫铮徒手捏着寒蚧子，素天枢不忍地道，“天快亮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这该有多痛……为什么寒蚧子也挑着没有武艺的聂大人咬……!”卫铮伤心地道，“还有很多其他焦尸也有很多未焚尽的尸骸，为什么不咬他们要咬聂大人！
卫铮本为不经意的话，却给了一旁素天枢又一个机灵……
对啊，寒蚧子不会咬已僵透了的尸骸，素天枢神色凝重地再次打量聂真的遗骸，细细打量，当下让素天枢心头猛然一动，以略带颤抖的声音忙道：“孩子，快，快把聂大人的遗体搬开，他身后有雪洞，说不定还有人……!”
聂真以命相护的人会是他吗？赤羽营的少帅……
卫铮一愣，对上素天枢焦急却充满期待的眼神，也是心头一紧，当下意识到了什么，聂真大人拼死相护的人会是少帅吗？
可少帅许吗？
卫铮咚咚咚地朝着聂真的遗骸再次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的他这才小心地抱住聂真的遗骸轻轻地移到一边。
真的有雪洞…..!
卫铮和素天枢对视一眼后，纷纷探出手去将雪洞扒开……
借着微明的天色，两人当下就看清了洞内的景象，有人，真的有个人蜷曲着卧倒在雪洞中。
身子蜷成一团，脸部着地，看不清他的容颜，
从洞口望去，那人身下的白雪已成红色，□□的焦肉上粘连着暗红色的残破软甲，密密麻麻的寒蚧子正不断地爬向他，啃食着散发着焦糊味却滴着血的焦肉。
如此骇人的情景，对洞外的两人却是惊喜，这意味着，那人还活着。
不做多想的卫铮和素天枢双双跳入雪洞，一左一右抓起他的手。
“是少帅…..!”触摸到那人手上的赤焰手环，看着熟悉的名字卫铮感激涕零地道。
“还活着！”同样激动的是确定了该人还有气息的素天枢。
“前辈，请您救救少帅！大恩大德卫铮今生以命相报！”卫铮噗通一声跪在素天枢的面前道。
“…….!”素天枢先稳了稳自己跌宕起伏的心，脱下自己的外袍交给卫铮，道，“孩子，林少帅火毒甚重，现在还有一口气息已是不易，他身上的寒蚧子看着恐怖却也因为它们才让林少帅得保性命，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也不多话，我来施针喂药先稳住他的心脉，你趁这个时间把他身上和这洞内的寒蚧子都收集起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让它们继续去咬林少帅身上的焦肉，对了还是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寒蚧子，不能全都收起来！”
“啊…..!”卫铮失口叫道，“这……!”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唉……寒蚧子咬过会有其他问题，可这是目前唯一能让他保得性命的办法，若没有寒蚧子，就算有我刚采的兰芝草，他也只能撑过一日！而我们要出这山谷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可是……!”卫铮抱着素天枢的外袍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一声细如蚊鸣的声音传来。
“卫铮……是你吗……!”面如焦木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抽动着嘴，轻声道。
“少帅…….!卫铮回来了，卫铮回来了，卫铮回来晚了！“握住焦木般的手，卫铮因林殊还能言语激动地道。
“……北境怎么样了…….主营怎么样了……大家……怎么样了……”每说一句每念一字，都牵动着全身的痛，被浓烟灼伤的喉咙更是有着撕心裂肺的痛，可林殊对此已经毫无感觉，被聂真推入雪洞的他憋着一口真气，静静等到现在，等着属于他的结局……
他不知道在雪洞里等了多久，只知道他等了很久……
久到他再也听不到洞外的惨叫，久到洞外再也没有厮杀之声，久到洞外再没有‘仔细检查，赤羽营不能有活口！’‘他还活着，补两刀！’等声音……久到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可最终他没陷入黑暗，他等来了卫铮。
“……孩子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素天枢一边为林殊扎着针道，“他吊着一口真气，就为了要个答案，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这口气散掉！”
语毕，素天枢从怀中掏出兰芝草塞入林殊口中，又道：“林少帅我知道你现在说话都难，可你若想活下去，就想办法把它嚼碎了咽下去！”
嘴，微微鼓动，淡淡的血丝从嘴角滴落。林殊侧着头睁大眼噙着泪看着身旁的卫铮。
卫铮不忍地垂下头渡着自己仅存的几分真气，强忍着痛道：“大渝已经退兵，北境无忧了。赤羽营仅存你我，主营…..我到了主营，主营被屠……我见到了林帅，他重伤垂危，我离开之时，他已罹难......他要我逃，说，能逃一个是一个……逃出主营后，我仅见到了聂铎……他现在应该是在梅岭附近继续找其他逃出来的赤焰将士，我和他就是这么遇到的！”
“……!”早就猜到的答案得到确认后，两股清澈的泪从林殊脸颊流下，滴落在唇边就着兰芝草的药汁慢慢咽下，他缓缓却又有力地道，“......聂铎虽是赤焰大将.......可一直跟着聂叔叔......尚无领营经验......若赤焰主将……尚有其他侥幸逃脱者……所有幸存兵士听那人调遣，包括你卫铮和聂铎……若赤焰主将无人逃脱……传我将令…….所有幸存兵士……无论阶位，就此蛰伏……不得擅动！”
“卫铮得令！”
“林少帅，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看到林殊努力地睁大双眸望着他，素天枢立刻道，“我是个来梅岭采药的医者，救你只是偶然，放心我和如风兄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不会被你们所累！你切勿再多言，放任自己好好休息，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多谢前辈！”林殊还是道出了一句感谢的话才放由自己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陷入黑暗前，他的心在泣血，不禁自问：
父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谢叔叔会手持圣旨说我们是反贼……
赤焰遭到如此横祸，金陵呢？
景禹哥哥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也出事了……
娘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说我们是叛臣乱党？
“少帅，少帅......!”见林殊昏死过去，卫铮急得大叫，“你别睡过去，卫铮求你了......!”
“孩子，别急，有兰芝草可保他暂时无忧！你赶紧把寒蚧子捉起来，我们要在日出前离开这里。”素天枢掏出瓷瓶递给卫铮道，“你再吃颗护心丹定定气血，稍后还要背着他走！”
“......少帅.......”卫铮看着手中的瓷瓶，不作他想地道，“我没事，这个留给少帅......!”
“孩子，顾好你自己才能顾好他！”素天枢温和地笑了笑，“此刻你若安好，对于你的少帅，对于其他幸存的赤焰将士，才是最大的安慰.......况且你还领了将令，势必要把它传达到每个将士耳里，对吧......!”
“......!”卫铮眼里噙着泪，但最终没让其落下，从瓷瓶倒出一颗护心丹后一口吞下，随即就将瓷瓶还给了素天枢，“烦劳前辈替我照料少帅，我去捉寒蚧子！”
“卫将军，要不要将你和林少帅的手环拿下，丢到那些焦骨中去？”素天枢触碰到林殊的赤焰手环后，随口道，“随便找两个手环换走？”
“不，赤焰军人不会冒他人之名活下去！”卫铮斩钉截铁地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素某失言！”素天枢暗自点头，他仿佛明白了为什么七万赤焰军可以对抗大渝二十万皇家精锐，赤焰军用他们的傲骨铸成了坚不可摧的大梁北境。
半个时辰卫铮将洞内的寒蚧子收拾一净，而素天枢也行完了一套针法。
“前辈，我把洞里的寒蚧子都捉得差不多了，若是不够，我再去洞外找点来！”见素天枢收了针，卫铮闷着声，手托衣袍，单膝跪地道。
“足够了，况且我们也没时间了！”素天枢看了看衣袍中的寒蚧子道，“你起身吧，勿要多礼了，我们先出洞，再将聂大人的尸骸搬回原处，聂大人......虽是一介书生，但值得你我的尊重，就让他继续守着洞口吧！”
“是！”卫铮恭敬地道。
出了雪洞，洞外已是天色大亮，卫铮将林殊小心地安置到一边后，毕恭毕敬地将聂真放回原处，并依着礼数恭敬地连磕三个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面目全非的尸骸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得咚咚咚又连着磕了六个头，方才背着林殊大踏步地向谷外走去。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且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刺骨的风夹着飞雪覆盖了累累焦骨，也掩盖了卫铮和素天枢的足迹。
呜呜的低鸣声在山谷中盘旋，似在低泣，似在悲鸣.......
谁能告诉魂断于此的七万男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