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屋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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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德性耸耸肩,没趣地退出人群。现在这小孩子,都什么德性。老子是看在你们喜欢老子的份儿上才好心提醒的,狗咬吕洞宾。

    “哎,我听说纳兰德性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谋杀。就是嘛,好端端的雷怎么就能炸了呢?”那边还在讨论。

    阴谋论,纳兰德性不以为意。人要敢于面对自己不伟大的生死。

    “风潇?”他又试探唤了一声,没有人应。

    灯光亮起,人群四散。一切如常,就好像风潇的出现真的只是一场魔幻电影,已经落幕。

    可是两只大码高跟鞋还东倒西歪躺在那里。

    纳兰德性觉得奇怪,一切的一切都好奇怪。

    抬手一看,乌黑一片。推开墨镜一看,腥红黏腻。

    ……

    (七)

    纳兰德性独自回到了解放路三百零八号。

    多亏他一出商场就捡到一张地铁票,大概是外地人买来留作纪念的,坐了三号线晃晃悠悠一个小时就到了爷爷家门口。

    已值傍晚,夕阳薄暮。爷爷家是一座三层小楼,坐落在宁静的巷尾。但是他刚到巷子口,就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不远处天空中灰尘满布。

    预感不详,纳兰德性急忙跑了进去。只见巷子一边红墙已经被拆除了大半,砖块摇摇欲坠。巷子中部的两幢五层老式楼房已经被拆除得只剩了骨架,阴森恐怖。废墟上围着横幅,大字写着“幸福湾建筑”和“工地勿入”。

    推土机挖掘机无情碾压着旧日熟悉无比的建筑,二号楼里住着的纳兰德性的发小李庄生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喂喂,小伙,别往里走了,建筑工地闲人勿进!”工头大喊。

    纳兰德性不理。再往前跑跑,爷爷家白墙红顶的小洋楼竟然已经被人钉上了巨大的“售楼中心”四个霓虹大灯,雪白的外墙上红毛笔圈了一个丑陋的“折”字,“折”字上面又覆盖了一个血淋淋的叉,大概表示反悔。

    纳兰德性简直心疼得要大骂出口,却见那边大门里频频有人进出。门口停着几辆豪车,一律身穿白制服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替穿戴高档衣服的贵客们开关车门,颇有气质地卑躬屈膝。

    当初迫不得已抵押掉爷爷家的小楼,是为了替不争气的爹还赌债。本来想着多接戏多努力,三年之内就能攒够钱赎回来。不成想三年之内钱没挣了,命倒没了。如今房子竟然落在房地产商手里,随时面临被拆除的危险。

    他奶奶的。这是文物啊!竟然批准拆除。国家干啥吃的!

    纳兰德性躲到土堆后面,默默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毕竟自己是诈尸回来的,没准备好之前不宜出现在人前。何况要挽救房子,靠他一张嘴骂是不行的。

    所幸这建筑工地只是初期施工,还没太多人来看楼盘,等到天黑,售楼中心终于锁门下班。期间纳兰德性一直在跟一只小白流浪狗斗智斗勇,斗智斗勇的同时还要保证不离开土堆的保护范围。

    这狗狗自从他下了地铁就一路跟着他,不时还凶神恶煞地“汪汪”两声,也不知道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这可苦了纳兰德性,他从小怕狗,六岁前见狗吓尿,六岁后见狗尖叫。曾经咒骂过方圆十里内的宠物狗流浪狗全部死光光。结果好像没奏效,第二天过马路的时候倒是看见被压扁的死老鼠一只。

    在土堆后面躲狗的过程中,纳兰德性右脚踩到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又被狗狗取得先机一口咬住屁股。

    完了完了,清白毁了,这辈子算是完了。因为听说狂犬病发病率百分之百,所以他从前只要得知谁被狗咬过,就果断跟谁绝交,并加以声情并茂的鄙视——谁叫你要爱心泛滥养狗逗狗,狗这种低智商的臭动物就不该被引进到城市里来,除了咬人就是随地大小便,有伤风化;但是话说回来,你不撩逗它会被咬吗?活该!现在好了,自己加入他们了。以后也憋臭洁癖了,反正狂犬病毒已经潜伏了,随心所欲点儿活吧。

    纳兰德性抱着屁股扶着墙一瘸一拐摸到巷子外一家口腔诊所,想报个李庄生的名号跟诊所王大爷赊账打个破伤风针和狂犬病疫苗。王大爷记人不行,且高度脸盲,但很热心,只要跟他说一句“大爷我是巷子里谁谁家的谁谁谁啊”,诊所里的针就可以随便打,赊账免费都可以。不成想王大爷已经不在了,他孙子继承了这家店,孙子是个严谨认真的人,绝不徇私舞弊,表示既不认得二号楼老李家的阿生生,也不认得巷尾老沈家的小奇奇,不赊给。并且要想打这两种针,还得额外交专业不对口服务费两百。

    纳兰德性气得恨不能摘掉墨镜和头巾耍大牌。最后还是忍住了。

    出了门远望繁华街景,举目无亲,倍感凄凉。也不知遥远的省人民医院里有没有免费救助流浪汉的狂犬病疫苗接种政策,毕竟他是第一次被狗咬。

    更棘手的问题是,怎么去省人民医院。他没钱打车,也没鞋。

    纳兰德性是个注重声誉的人。现形之后就没再去“顺”鞋,万一被拍下来就不好了,太不光彩。风潇不见了,他只好赤脚走路。并且心里默默向所有被他“借”了衣服的店家打了欠条。一身高档衣服下面一双白嫩嫩的脚,实在太打眼,他只好把裤腰垮在裆上,装出一副裤子长到盖住鞋子的假象。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果然。

    门口放着诊所老板刚刷过的塑料拖鞋,纳兰德性看了眼,没穿。

    刚要走,老板却追出门来,说查到爷爷留下来的花名册了,信誉度足够赊账的街坊里确实有二号楼的老李家和巷尾小楼里的老沈家。不过你到底是老李家的阿生还是老沈家的奇奇?

    纳兰德性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说:“阿生。”

    “哦,那阿生的信誉度是五百块以内,三天还钱。”

    “可以。”纳兰德性单腿跳进门去,坐在凳子上又问,“那奇奇的信誉度多少?”

    老板翻翻册子:“由于沈先生和纳兰先生人品太好,赊账额度无上限,还款期永久。但可惜沈先生和纳兰先生还有他们家的孙子小奇奇都已经过世了,所以延期到下辈子。估计我爷爷现在在下面也给他们优惠折扣了。”

    纳兰德性满意地点点头:“来吧,我是阿生。要脱裤子吗?”

    “脱。”老板动作熟练地敲药瓶,用注射器取药,一边推空气一边拍拍纳兰德性白花花的屁股,“放松,放松,你这样太紧了,我进不去——”

    说完两人同时沉默了。

    “放松,放松,你这样肌肉太紧了,我针进不去。”老板镇定自若地重复一遍,就好像刚才那遍没人说过也没人听见。纳兰德性看到镜子里两人的脸都有点红。

    “啪——”一声巴掌,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老板恼羞成怒:“叫你放松你他妈越夹越紧,断里边怎么办?!”

    纳兰德性提上裤子站起来就走:“妈的老子不打了!什么服务态度!”

    “给我趴下!”老板一肘子把他压回床上,膝盖压住他双腿,右手对准臀大肌毫不犹豫地扎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子药都开了,不能浪费。”

    “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放开我放开……啊——”一声尖叫后,纳兰德性软了。老板拔针走人,去准备下一种药。等到他转回来时,却见纳兰德性默默耸动着肩膀,额上手上都是成股流下的汗,墨镜下面流出两行泪来。

    “怎、怎么还有啊……”

    老板一愣,温柔地拍拍他的屁股:“多大人了还怕打针啊?不怕不怕,就像蚊子叮一样……”说着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肥嫩的肉肉,像哄小孩子一样语气,“你看你看,蚊子叮就这样感觉,一点都不疼的对不对,就是这样,你感觉一下……”

    “……”纳兰德性,“妈的要打快打!老子不是三岁小孩儿。”

    “不是三岁小孩儿打针还哭?”老板嗤笑着起身,扔掉针头,走去水池边洗手,“起来吧,打完了。”

    “……打、打完了?”纳兰德性小心翼翼揉了揉屁股,“嗷——都硬!了!你他妈没给我把针头断在肉里吧?”

    “谁让你动得太厉害,肿了吧?活该。”老板端来医药盘,里面装着镊子纱布碘伏等等物品,坐在床沿,很自然地把纳兰德性的脚抬起来搁在自己腿上,开始清理伤口,“疼吗?”

    “嘶……能忍。”

    “不怕疼只怕针啊?”老板抬起眼皮瞟他一下,“呵呵,有趣。戴着墨镜做什么?也晕血吗?”

    “不。”纳兰德性想了想,“晕。”

    老板“噗嗤”一声笑出来。

    包扎好后,老板扶他起身,见他赤脚,忍不住说:“怎么混到这份上了?路上遭人抢了?算了算了看你可怜,门口那拖鞋给你穿了吧。”

    “不用谢谢。”我还怕你有脚气呢,纳兰德性腹诽。但这样光着也不是回事啊,再伤口感染了怎么是好?于是脱下身上外套,“这样,老板你有新鞋吗?我拿我衣服跟你换。这衣服专柜正品,三万八千八一件。”

    “成交成交,你等着——”

    老板回屋半天,翻箱倒柜找出几只鞋盒,蹲地下一一展示:“你看,这双马丁靴,是我今年过年的新鞋,不要了不要了,忍痛给你了。这双,是我女朋友给我买的生日礼物,还有这双,我太姥姥给我纳的千层底……你自己选一双吧。”

    “你确定没穿过?”

    “当然,骗你钱不成?”

    “那鞋底子的泥……”

    “啊,鞋柜里的灰,的灰。”老板拿起来袖子擦了擦鞋底,递过去,“别嫌弃,都是男人,既然你这么有钱,刚才的药钱不要了,交个朋友嘛。”

    纳兰德性挑了那双千层底穿上,因为料想现在绝对没人肯穿这种土掉渣的鞋,所以它是干净的。穿鞋的时候看到手心里干涸的血迹已经成了暗黑色,隐约还泛着鱼鳞般幽暗的荧光。“你见过一个叫风潇的男人吗?”

    “没有。”

    “个子很高,差不多一米九五……”

    “没见过。”

    “如果他来了,拜托你免费给他治伤,记在我账上。并告诉他,我在巷子里售楼中心等他。”

    老板热情地为他开门:“慢走再来,有生意记得给兄弟这里介绍啊,我这里各类急救药都有,要想买点什么民族风衣服鞋子之类的我也可以叫我太姥姥私人订制。老李家阿生啊,你记住,我姓王,王xx……”

    王什么没听清,纳兰德性已经走远了。

    “来来来出来吧,该你了。再不止血你就该挂了,又不能给你输凡人的血。”老板回身对着空气说。

    淋淋漓漓一地血,从里间延出来。

    ……

    回了小楼门口,房里的灯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一辆黑色加长林肯停在门外,十几名黑衣保镖严阵以待。片刻后合页门打开,两名保镖前后拥护,一个身穿雪白风衣的男人大摇大摆走出门来,跟点头哈腰的售楼经理蜻蜓点水地握一握手,甩开衣摆大马金刀跨进车门。

    “曹经理,记住了,再有拆迁户来闹,就打电话给派出所申所长,找个由头把他们关进去,楼房开盘前不许放出来,省的他们再来找麻烦。”那人一边摘墨镜一边说,“市井小民,给他们钱就算仁慈了,居然还妄想住进我们幸福湾。贪得无厌。两辈子都挣不够一个厕所的钱。”

    居然是林安森。并且完全不同于之前在商场看到的阳光明媚的他,一脸商人的冷漠和精明。

    纳兰德性躲在暗处等到车子开走,保镖都下班回家了,才走过去,从及膝深的池塘底的鹅卵石下面摸出用防水纸包着的备用钥匙,走到大门口才意识到他妈的门被换了。

    暗骂一句娘,沿着石板小径绕到后门,储物间半地下的小铁门隐蔽在碧绿的爬山虎下,平常人不细看是看不出端倪的,所以幸免于难,没有被换。备用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锁。

    储物间一片漆黑。

    纳兰德性摸黑走进去,凭着记忆穿过一排排橱柜间隙,打开昏黄的电灯。

    一圈灯光照耀下,所有的箱子柜子都还是原样,只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纳兰德性感到欣慰,大概这处暗阁还没被人发现。

    门口放着一只铜质的老唱片机,一堆黑胶唱片散落在地上。墙上挂着一幅相框,相框里一张泛了黄的黑白老照片,上面有两个人,一个身穿民*官制服的高大年轻男人,正在侧身拉一个卸了一半花旦勾脸的戏子入镜框。那戏子看不出本来样貌,但看得出风华绝代。

    两人不经意地对望着,就这样被相机定格成永恒的画面。

    那是纳兰德性的大爷爷沈周南和小爷爷纳兰楚客。纳兰德性从前没有见过这张照片,但一眼就认得出。因为那两人都是绝顶好看的男子。他也是不久前才在一本老电影人的回忆录里看到两位爷爷的身世经历的,简直惊呆了。

    十几年从没想象过,自己他娘的竟然是名门之后。两位爷爷都是上世纪中国电影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亏他还在演艺圈里无依无靠地白手打拼好几年。早知道就该让爷爷给找个人捧一下。

    不过,眼前只能说眼前话。

    脚边有动静,一窜而过。纳兰德性吓得回神,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明代字画摇摇欲坠,当即一抖——仓库阴森,该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正想着,橱柜底层传来一声幽怨的呜咽。

    纳兰德性冷汗涔涔打开通往客厅的铁门,没命似地跑,跑了两步又回来锁门,只听门那边“哗啦哗啦”响,像是什么玩意儿在用爪子挠门。

    纳兰德性惊魂不定地往外跑,结果一路上被各种不明物体绊倒。又找不到开灯的地方,好容易跑到大厅玻璃门口,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真是前后受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仓库方向还有挠门的声音传来,空荡荡地带着回声。借着月光看到大厅陈设,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老家具已经一件不存,空旷的中央摆着一张模型楼盘,里面高楼林立。

    纳兰德性痛心疾首。这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家,竟然变成了这样。

    挠门声终于停了。

    过了三分钟,“咚咚咚”有人敲门。

    纳兰德性回身一看,玻璃门外空无一人。当即冷汗吓出一身。难不成家变成鬼屋了?

    “咚咚咚——”又是一阵催命的敲门。

    纳兰德性就近抄起一根应急雨伞,大声问:“何方神圣?!在下也是鬼,不妨出来认识一下?”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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